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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暴徒”心中的乐园

2001-01-17 来源:中华读书报 孙萍 我有话说

亨利·米勒(1891-1980)是美国当代最有个性的作家,是享誉全球的文学巨匠。他以笔为解剖刀,让西方现代社会的内在危机及其病源曝光于天下;他以尖刻的、赤裸裸的语言为炮弹,向西方人引以为傲的物质和精神文明中的一切弊端开火,由此获得“文化暴徒”和“污言秽语之王”的恶名,许多作品均遭禁毁。但与此同时,他却受到文学界一些优秀人物的盛赞,他所开创的一代文风在欧洲文学先锋派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艾略特、里德、庞德、贝克特、英国诗人达雷尔等都认为米勒是美国文学史上的旷世奇才,是最具独创性的作家,认为他的作品是对我们时代的文学最有意义的贡献之一。达雷尔还认为米勒的最后位置将跻身于惠特曼或布莱克这样登峰造极的作家之列。

米勒有着常人所不曾有过的生活阅历。他出生于纽约市一个德裔裁缝家庭,在那里度过的贫困童年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他一生从事过多种职业:店员、小老板、工人、职员、校对员、打字员、记者、编辑、教师、人事部门经理、图书管理员等,饱尝了生活的艰辛。青年时代,他长期旅居法国,与许多放荡不羁的青年文人一起混迹于巴黎。米勒亲身经历了20世纪西方社会中个人与社会文化的冲突,经历了西方人普遍感受到的失去自我的痛苦。在西方社会里,人们虽然可以享受物质文明所带来的一切便利,但却没有精神家园作为依托。身在异国他乡的米勒寻找自我,寻找家园的感觉尤为强烈。1940年,米勒回国后,经友人介绍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州的大瑟尔定居。这是个荒芜而美丽的太平洋沿岸小镇,当时还未受到人类文明破坏。米勒一到此地,就对它如醉如痴。不难理解,对于旅欧多年,一直受着颠沛流离之苦,强烈渴望回归自然的米勒来说,大瑟尔的确堪称人间乐园。于是,他便把自己内心的体验写进了《大瑟尔》一书,使我们从中看到他那独特的个性中的另一面。此书带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更使我们从中看到他对自然人性和美好人生的向往。通过对大瑟尔娴静、幽雅的自然景观和淳朴、敦厚的民风的描写,他向我们展示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境界。

《大瑟尔》是米勒20世纪50年代创作的一部杂集,共32万字,是一部与他的其他作品风格迥异的杰作。它集散文、杂谈、轶事及故事于一身,所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从政治、历史、种族、教育到写作、绘画、音乐以至星相等,无所不包。读者在感叹作品丰富内涵的同时又不得不由衷地钦佩作者那广博的学识和独特的手笔。整部作品所围绕的中心就是大瑟尔。在米勒笔下,大瑟尔的自然景观是那样娴静、幽雅,人文景观、民风又是那样淳朴、敦厚。这里的居民都在“奋力达到庄严与高贵”。这里居民的一言一行,以及通过这一言一行所表现出来的宽阔胸怀,朋友、邻里间的坦诚相见和无私援助等等,还有自然界中那美不胜收的山川、大海、朝霞、晚露、云朵、雾霭,甚至一草、一木、一片树叶、一块碎石都令他感动,令他着魔,于是,他内心深处便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最动人的情感———男子汉的柔情。

《大瑟尔》一书中描写米勒跟孩子们在一起的那些篇章十分感人。这确是米勒作品中全新的一面。这个在揭露和批判西方现代文明的黑暗与腐朽时锋芒毕露、毫不留情的“文化暴徒”、“污言秽语之王”对待天真无邪的孩子却有着无尽的爱心和柔情。读者从字里行间处处都能感受到他的这种爱心和柔情。他在这部作品里着意刻画的大瑟尔的一些儿童都有各自鲜明的性格特征和独特的行为方式。他说:“大瑟尔新的一面是通过儿童展示出来的”。

在《大瑟尔》中,米勒塑造了一个“性格十分外向”,“乐观自信、轻举妄动、开朗坦率、有话直说”的自我。这个“我”“身上这点东西四处抖落”,“经常自相矛盾,一说话就爱离题”,但他有追求,有见解,有活力,有热情,有同情心。他工作起来精力过人,往往同时写着两三本书。他机敏狡黠、风趣幽默、热情善良、细心体贴。他慷慨助人,做事从不计后果。他随随便便、无所顾忌。可以说,在大瑟尔这个地方,他的人性不受任何压抑,个人兴趣、爱好和才能得以充分发挥。应该说,在大瑟尔,米勒找到了自我,同时,也找到了精神的家园,这就是为什么他“宁在大瑟尔默默无闻,而不在一个失去所有价值观的世界里声名显赫”。

《大瑟尔》不同于米勒的其他绝大部分作品,这主要体现在作品的风格和语言方面。米勒的许多作品都有露骨的性描写和所谓的污言秽语,但《大瑟尔》却是个例外。《纽约人》说:“它(《大瑟尔》)是一本从他(亨利·米勒)生活中最幸福的阶段之一提取出来的最奇特的、独特的、富有敏锐的洞察力的散文、故事和轶事集。该书从始至终流露出米勒那独特的粗野、幽默与讽刺的文风。对于想要过上一种生机勃勃的生活的人来说,该书实为一种急需的蓝图。”

米勒的作品没有一般大作家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居高临下的威严。他不去刻意勾画人物和事件,不人为地设置悬念,更不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他只是自如地挥洒笔墨,无拘无束,任思绪像野马在广袤的生活空间里驰骋。他只是如实地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而这些东西又反衬出他那渊博的学识、深邃的思想、敏锐的洞察力、丰富的想像力和非凡的写作才能。在《大瑟尔》中,他把自己对生活的至诚热爱、对写作事业的执着追求、对儿童的温柔爱心、对劳苦人民的深切同情和无私援助等等全部倾注于笔端,看似漫不经心,信手写来,实则如行云流水,饱含真情。整部作品中,无论是寓意深刻的生活哲理,还是精辟独到的个人见解,或是生动有趣的文学语言,都会给人以美的享受,并使人回味无穷。

在作品的尾声里,他写道:“黎明或黄昏时分,我常在山间小路上漫步,越过深深的峡谷向海的方向眺望远处的地平线。这时,我会全神贯注于各种奇思妙想之中,尽情陶醉于大自然所有这一切令人敬畏的美中,完全忘记了自己。有时我想,将来所有这些山腰上都住满人家,斜坡被开垦成梯田,野花漫山遍野地开放,不光有野花,还有用人类的双手种植出来以供欢娱享乐的各色名花异草……眼前这一切都变成了另一副样子。我想像着一座座别墅点缀着斜坡,宽敞的石阶路蜿蜒而下,一直伸向各种船只抛锚的地方。它们多彩的风帆扬起来了,在微风中轻轻地飘动。我看到悬崖上轮廓鲜明的侧面已凿出了壁架,为了给在天与地之间悬浮的小教堂或小庙宇作支点,就像在希腊那样。我看到桌子在灯火通明的帐篷里摆开,美酒流进了金色的高脚杯,金光闪闪,紫波粼粼,透过这交相辉映的金光紫波,我听到了朗朗的笑声,那笑声像珍珠滚动的急流,从千万个喜气洋洋的喉咙里奔涌而出。”读着这些深情的话语,感受着他对大瑟尔的美好憧憬,我们又怎能不对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在自己出生的世界里有了家”的欣慰之情给予充分理解呢?米勒很自然地把自己对“家”所怀有的深情感染给了读者,使读者跟他一同感受着心灵回归的喜悦,一同陶醉于乐园里迷人的万千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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